发条橘子汁(接稿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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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喆直个人】大地

*内含对周喆直是执剑人的剧情的无端猜测,建立在此前提下写出的故事,不过对于相关内容提及不多。周老先生是个很有味道的角色,喜欢,写点

*7k短打一发完,求评论






Summary:他是深深地扎根于世上的老树,不能被轻易拔除。即便昔日饱满的果实失去了养分、只留下干枯的一粒果核,他也依然是地球结出的种子,决意为他的大地流失掉最后一丝养分,直到他能够再次沉睡在土地中,像他来时那样,而等到最后的时刻到了,他要安然地回到他的归处,把高大的身躯重新蜷缩成一个那么小的点。







周喆直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是一个火箭模型。据父亲说,他很小就拥有这个火箭模型了,它不是幼儿玩具,而是周父的收藏,也就是见儿子太喜欢了才舍得给出去。周父把模型当宝贝,年幼的周喆直也一样,等他渐渐长大之后,别的玩具都丢掉了,只有这个模型还留着,每次玩过他都得用纸巾和棉签细细地擦干净上面沾上的灰尘,也从来不舍得用力拿着它。

那个模型在当时的周喆直眼里是最漂亮的东西。白色的流线型机体,红色的印刷字没有一个毛刺,一点都不粗制滥造,简直像被指甲盖一样大的小人一点一点搭出来的那样精细。他总是轻轻捏着模型的两边把它放在眼前,自己则站在窗前,努力将视线集中在模型身上,直到玩具后面的窗外的景色都虚焦了,他视野里只能看到漂亮的小火箭和背后模糊的夜空,夜晚的冷风吹拂着他稚嫩的脸,是凉爽的、幻想中却扮演了小火箭升空前的最大阻碍,周喆直努力地伸长胳膊,他的手臂伸得越高,火箭也就飞得越高,最后他总是要让火箭融入到朦胧的月色中去。人类又一次登陆到月亮上啦!

2003年的时候,他的父亲带着全家人登上了前往酒泉的列车。即使是当时的人恐怕也难以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愿意拖家带口地长途跋涉,兴奋地一夜不睡,只为了睁着惺忪的睡眼,抬起头看十秒钟的火箭升空。就为了这短暂的十秒,他们得坐十个小时的动车,花上一晚的时间登山、搭帐篷、架望远镜,十秒过后还什么都得不到,只能带着激动的心情收拾好东西打道回府。

父亲那时已经老了。他的鬓角花白,然而看到火箭时却还像个青涩的孩童。火箭只不过是空中的一个飞逝而过的点,它很小,在整片蓝色的丝幕一般的天空下显得微不足道。然而就是这微不足道的小小亮点,却让周喆直的父亲高兴得不能自已,他用颤抖的声音高呼道,神舟!我们的神舟!他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儿子,快乐到近乎流泪,神舟五号载人航天火箭发射成功了!

那一天究竟有多少人激动得泪流满面,又有多少人觉得那些为此哭泣的都是一帮只会关注和自己无关的事情的傻瓜呢?周喆直不知道,他知道的是回家后有邻居笑话周家人很傻,不把钱攒下来改善生活,反而要去废那么大的劲去看火箭发射,结果连火箭尾气都没吃到,灰溜溜地回来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讲述,就像一个农民不知该如何陈述自己对土地的眷恋,他无法描摹身为一个普通人,看着人类中的代表飞上几百公里以外的高空的一种将要令他落泪的慨然心情。诚然,那只是一个短暂划过天际的亮点。诚然,乘坐火箭飞天的宇航员不是他也与他无关。然而当他看着那个微小的点升上天空,当他想到那就是他日夜伸出手想要触及的天的穹顶,那是千百年来诗人吟诵的梦里神宫,他仿佛不再是他自己,而能深刻地认同到他属于名为人的整个种族,为这与有荣焉而深深地颤栗起来。

我们这个生物能够摆脱大地的束缚,摆脱先天身体的束缚去向任何我们想去到的地方,几千年前万户的幻想被当代人实现,这可说是跨越时间长河的宏伟传承,人类当时要征服宇宙,就是有这样的壮志豪情。认识得越少才越意识不到自己的贫弱,那时满怀雄心壮志的人类不会想到,短短几十年时间,我们已从无所不能变成了一无所能。

周喆直从没和任何人讲过自己幼年的事。他没有讲过那个火箭还有他热泪盈眶的父亲。他不说,并不是因为他和其他人一样,对妄想最渺小的存在能战胜巨大天体的人类满怀愤恨,他们沉痛地诅咒几十年前不自量力的同族,仿佛正是那些人的勇气为后代招来了灾厄,他们知道事实不是如此,但他们不得不躲藏在厌憎的情绪后,为了逃避心中对死亡的恐惧——承认那庞大的寂灭与人类的选择毫无关系本身就太让人恐惧,激发心中对其他蚂蚁的行为导致报复的憎恨,也好过认识到滚落的巨石将冰冷地碾过蚁穴。

周喆直相当留恋人类的黄金岁月,对回忆中的一切都充满善意,他珍重地对待每一次感觉,将其小心翼翼地保存在自己的记忆殿堂之中,生怕现实让仅剩的美好也染上绝望的气息。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早就清楚自己必须要面对这一现实,他不能逃跑到玫瑰色的数字生命世界,而必须强迫自己接受那灰黑的才是真实。

他曾经想过当一名宇航员,可惜他的身体素质不够好,虽然成绩够了却不能入伍。他转头跑去学语言,既然做不了坐在火箭里的那个人,做向世界广播火箭升空倒数的人也可以嘛。有时他也会想,如果他真的成为一名宇航员会怎么样?他开玩笑地对身边人说,那时候世界上就少了一个每天在联合政府里声明、谴责的说空话的人,而多了一个实干家啦!

一部分人认为他的工作是最重要之一,一部分人则认为他的工作没有任何用处,就像曾经也有相当一部分人认为把火箭发射到外太空毫无意义一样——地球上的事情还没管理好呢,就总想着跑到太空去,花了那么多的钱,是能多给一口吃还是多得一口喝,还不是白白浪费了!我们的社会就是这样,任何领域都会被指摘没有用处,不过总需要有人去做。

往往这种时候其他人就只笑笑,不当他说的是真的。他们都很年轻,周喆直是联合政府里最老的一批人之一,年轻的血液对任何系统来说都是好事,这将防止一个机构走向老迈以至于失去活力,但年轻人身边总得有一两个长辈,以他们的镇定庇护过于青涩的灵魂顺利成长。周喆直像是身边人的定海神针,人们叫他周老师,他确实是严厉的老师,他从来不会动摇、愤怒,从没有惊慌失措的时候,在学生长大成人之前,他的脊背挺直,顶着摇摇欲坠的天,为了撑住这口气,他得是铁打的身子。

但他毕竟还是老了。2050年的时候他生了一场大病,得益于他之前的悉心培养,即使他倒下了,联合政府那边也有郝晓晞主持大局,到底没闹出什么乱子。然而自那以后,他几乎站不起来了,政府部门买来了最好的轮椅供周喆直使用,可他还是瞬间干瘪下去,从一个精神矍铄的政客变成坐在轮椅上矮矮的老人,有的人替他难过,仿佛看见一直以来的一片天顷刻间塌了一半,周喆直自己倒是不难过。他说,我还没死,又说,只要还有必须要我做的事,我就不会垮。

他是不怕死的,只怕在事情做完之前倒下。联合政府抽签的时候,曾有人提议:难道政府首脑、最尖端的科学家也都参与抽签吗?如果政府班子一下子倒了一半,谁来做大事的决策?谁舍得放弃爱因斯坦那样的人物,因为他运气不好没抽到签就让一颗能改变人类未来的大脑冻成冰块?再说如果现在就抽签,那些知道自己二十年后必死无疑的人还肯工作吗,他肯建设他注定住不进去的地下城?不搞破坏就不错了!

另一部分人则觉得,要是让政府的人有了特权才不好呢,地下城是绝对公平的筛选机制,凭什么因为你职位高就多留你一条命?周喆直的班子里确有几个人没抽中。组织抽签那天气氛很压抑,抽完之后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言不发,也不离开,都等着他讲话。空气中酝酿着一股绝望的情绪,只差一个火星来引燃。周喆直扣上了手机沉声道,我可以向大家保证,如果我没有抽中,我绝不会动用任何权利把自己安排进地下城,也不会参与任何后续的增添名额的计划。我愿意留在地表,陪没抽中的人一起去死!这就是我这条命最后的价值,你们谁还有意见?

守在一旁的郝晓晞惊道,周老师!骚动的人群重新平静下来,周喆直挥了挥手,让那些人离开了。晓晞啊,不要担心。还有时间,距离地表不适宜居住没有那么快,他轻飘飘地说,直到人走光了都没有看自己是否得到了名额,好像那不关乎着他的生命,而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你抽中了吧?郝晓晞闻言点头。周喆直满意地笑了笑说,那就好。即使我没抽中,也可以培养你,留给我们的时间很多,每个人都能在这段时间里培养出替代。至于那些不可或缺的技术性人才,可以给他们安排职位来保住他们。但是政府的人,没抽到就是没抽到,我们在这件事上必须要给大家做表率,否则就没人信服联合政府了。哪怕是我,哪怕是你,我希望你能够理解。

我理解,郝晓晞说,周老师,我真心希望您能抽到一个名额。

听你说抽中的时候,我也是松了一口气,这是我的私心。周喆直感叹道,还好。

出院那天郝晓晞来接他,他挺开心,把联合政府发的慰问水果塞给自己的学生,让她拿回家和孩子一起吃。周喆直说,我年龄大了,没有多少口腹之欲了,现在水果珍贵,你拿走吧。郝晓晞推着他的轮椅,笑着、却又有点感伤地说,周老师,您哪里老啊,您比美国的总统可还年轻十好几岁呢!周喆直被她逗得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还摇着头,他把水果递给学生,颇有些惆怅地说道,现在只有苹果、梨子了。从前啊,有葡萄,有橘子,有长在树上、长在藤上、埋进土里的水果。再过两年,恐怕连苹果都没有了。

老师难能露出脆弱的样子,郝晓晞便也顺着他的话向下说,您说的那些我都没太见过。我长大的时候,很多东西都已经灭绝了。她仰望向遥远的天空,但很久、很久之后,我们孩子的孩子,一定能见到吧。

为了他们能够见到,周喆直说,我宁愿承担所有的痛苦。我们这一代人,必须得承担所有的痛苦。

这听起来太不近人情了,事实也确实如此。太阳危机逼迫着人们选择,不停的选择就是不停的牺牲,反对的声音一直有,而且愈演愈烈。任谁被放在这样的境地中也不会不反对的,在这个时代里,个人的存在被压缩到了极限,很多人恨周喆直,他非常清楚。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也摆在牺牲的天平上,这样他看起来就是一个偏执强硬的狂人,而不是玩弄权术的小人。

郝晓晞陪了他一会儿后,周喆直见她还有工作要忙,就让她一个人离开了。由于他是坚定的移山派,想找他麻烦的人很多,联合政府给他配的保镖他却没要,只说数字生命闹得正欢的时候都没配,现在何必多此一举?老人送别了学生,自己推着轮椅艰难地前进——他还不太习惯不使用自己的双腿走路。人要服老啊,周喆直感叹着,尽管如此,他还是一个人倔强而孤独地依靠轮椅行进在山间。

爬山是他多年以来的习惯,有助于锻炼身体,很多时候也能澄清视野,找到新的思路。自生病以来这是他第一次上山,也是第一次以一个不良于行的老人的视角上山。人们都忙着自己的事,忙于拯救地球,让一百代以后的后代活下去,除了从黄金时代走来的老人,没人再有爬山的闲情逸致了。周喆直在上山的路上没见到哪怕一个人,他在树林中穿行着,自己也搞不懂自己是出于怎样的目的,仿佛只是习惯性的行为,直到他回过头去,在茂密的林间看见一个火红的亮点。

那是太阳。太阳像一颗赤红的珠子,挂在天边,点缀在树的枝杈上,周喆直怔忪着拿起靠在轮椅上的拐杖,他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向太阳所在的方向走了一步。老人后知后觉地想了起来,是的,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到地球停转的日子了。生病之前他一直忙于此事,有开不完的会和处理不完的工作,结果他大病一场后,竟然连这都给忘了。

地球停转是件特别重要,又特别不重要的事。它重要到就像神舟五号飞上天空一样,有些东西从此往后就将不复存在,它的不重要之处也像火箭升空,无法在刚刚实施的瞬间就让人类发现世界变化的端倪。从那以后,地球将没有春夏秋冬,海鸟将失去迁徙的方向,数不清的动物和植物都将要灭绝,山不再是山,海也不再是海,人们习以为常的过去,那个人人都不担心太阳突然死去的时代,将要一去不返。彻底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他不知自己看了多久,就只是注视着远方的火球,像小时候他全力看向天边的火箭,那时他看见的是人类的希望,而今却只有绝望。他再也站不住,羸弱的手和无力的双腿无法支撑他长久的伫立,周喆直跪倒在湿润的泥土之上,他垂垂老矣,手臂上的褶皱多如树皮开裂的纹路,斑白的鬓发染满时光摧打出的风霜,而此刻他几乎可以说是匍匐着靠近那片黑土,像一个蜷缩在母亲怀抱之中的游子,像还未长成却不肯离开母辈的稚童。他无法起身,而是佝偻着腰泪流满面,在他枯瘦的手中,紧紧地握住了一把松软的土,老人颤抖着、含混着,低低地哭泣道,土地啊,母亲啊!

周喆直无法想起自己上一次流泪是什么时候。好像那是太久远的过去了,自从参加工作以来他就没再哭过,哪怕他曾被派到内乱的国家当外交官,哪怕他切实体会过子弹擦着自己的头皮飞过、手榴弹被丢到身边是什么感觉,哪怕物理学家发现太阳四百年内要吞噬掉太阳系时,他已经是政府的高层,周喆直看着那份层层审批最后递交到他手上的报告——上面写着人类将要灭绝的残酷预言时,他没有哭。

然而现在,在孤身一人的时候,他仿佛又想起了自己其实从来没有失去哭泣的能力,他从不是感觉不到那样的痛苦和依赖。人类依赖地球,人类依赖太阳系,这倾尽全部来拯救种族和家园的计划,竟也会奇异地带来背井离乡的痛苦。引周喆直入行的很多前辈早已去世了,他参加过他们的葬礼,表示了自己深深地哀悼,而他不可否认的是,在此时此刻,他竟觉得那些人的离去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梁婷同志、陈克同志,还有柳老师,周喆直低声说,仿佛又想起了自己刚刚成为一名新手外交官时的日子,你们也许有幸不必见到这一幕。

如果让一个为了他的世界付出一生的人预见世界的崩溃,这莫大的苦楚人将要如何忍受呢?家园将要在眼前分崩离析,死去固然艰难,然而活下去说不准要更难,周喆直缓慢地站了起来,泥土弄脏了他的衣服和面颊,沾染上他花白的发丝。即便再难他也要走下去。他下山了,没有再看那远处的太阳一眼。

地球停转时,联合政府像通报一件大喜事一样召开了盛大的新闻发布会,尽管这事说起来没什么可喜的,人类还是尽力地宣传这一壮举,事实上也确实是壮举,惟愿人类勇气与实干的光辉能驱散挥之不去的绝望的阴云。周喆直讲完话后回到办公室,人们说中科院研究所的马兆所长来找他。马兆这个人话不多,只向上级报告研究最重要的那部分进展,他来是为了告知周喆直,550系列的研究快要结束,但系统还有一个重大的缺陷。

周喆直问,什么缺陷?

在面对比喻、反问、设问、暗示的沟通方式时,马兆说,它显著地表现出了理解上的问题。

哦,周喆直说,那你们接下来要改进?

对,马兆回答得有点生硬,是要改进。

在那之前就尽量让宇航员不要对它说带有修辞的话吧。老人表示。在他们说话时,办公室上方的监控摄像头一直闪烁着红外线光。他们谁都没看向那边,正如周喆直不去看他身后的太阳。马兆做完他简短的报告就起身离开了。

那以后,人们渐渐发现周喆直身上产生的变化。虽然只有最敏锐的一批人可以隐约感觉到这一点,他们觉得这位城府本就极深的老人似乎逐渐变得更加深沉,说的话也更加含蓄。美国代表迈克感到苦不堪言,私底下他曾说对周喆直说过,美方难以理解中方隐藏在话语中的含义简直是个历史遗留问题——你们就是不愿意把话说得清楚明白一些!

但把红色基因理解成中方打算进行人体实验基因改造实在太过夸张,周喆直调笑道,他从不多说。对于他必须要保守的秘密,即使是对最亲近的郝晓晞他也会守口如瓶。既然人类还不能承担揭露面纱的后果,他就要成为那个守卫着大门的人。当北京根服务器上线,全球发动机并网成功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赢了。

赌得好,您可吓死我了,不过我不得不说这太托大了,迈克说。因为你们的历史吗?中国的历史很长,所以你们总是以为自己的历史还能持续下去,现在面临的不过是历史长河中的小波澜罢了,投入一块石子不会把河流彻底毁灭。但我需要提醒你的是,在全人类的灭种危机面前,历史自信只是一种假象。

这不是赌博,而是一场拔河比赛。周喆直反问他,你有没有听说过寄生虫?你应该是知道的,迈克,在你和我的那个时代,生物书上不总是介绍寄生虫的存在吗?一种虫子寄生了鱼的大脑,就开始驱动鱼游往水面,它等待着鱼被捕捞后寄生别的生物,让鱼误以为那不顾一切的游泳是自己的决定,其实它的选择都被操纵了。见迈克一副不懂的样子,周喆直接着向下说,但如果鱼的目的也是游向水面呢?鱼和寄生虫就能在到达目的地前相安无事——不仅如此,虫还可以成为鱼成功的助力!一条鱼可能本来要去吃小鱼、钻水草,但是有了虫的帮助,它的脑中变得只有游向水面这件事,其他别的统统成了阻碍,它会比只有自己的时候游得更快。现在,鱼还没游到终点,你觉得它考虑得了被寄生的事情吗?是的,它早晚要处理掉这只钻进大脑深处的虫子,不过目前只有接着游下去。周喆直意味深长地说,有人在“帮”我们。

迈克愣了好一会儿,他看上去很想回过头,寻找悬挂在他背后的那枚监控。但迈克忍住了,他收拾起文件,口中只说这是个好故事,或许他的上级对听一听这个童话也有点兴趣。那以后人类又为此讨论了很久,最终还是达成共识,在2065年之前把地球上的主机逐步转移到空间站上去了。

那时,周喆直的头发终于彻底地白了,他的身躯好像比从前更加矮小,像是缩了水,一个智慧且胆识过人心性坚定的青年,在时光的磋磨下变成了一个面容顽固的老头子。但他还在工作,迈克也一样。新联合政府大楼建成的那天迈克很高兴,顺口问了他一个问题——你觉得,现在鱼战胜虫子了吗?

如果真能那么容易战胜,它就不会无处不在了。周喆直说。

但我们能够胜利的吧?迈克又问。

我相信如此,周喆直说,我相信。

美国人感慨道,周,看看你的样子,你是真的老了。我也老了。

树都会老,他说,可老树才不会倒下啊。

迈克走了,周喆直又推着他的轮椅向前。郝晓晞已经离开他,去更需要她的职位发光发热了,当初提醒他那个存在无法理解比喻、反问和暗示的马兆早在七年前死于月球危机,人们甚至无力打捞他的尸体。而时至今日,周喆直还是说着比喻的话。他的身边换了一批随行的人,唯有他仍然在。人们劝他不要再工作了,但只要仍有他能够出力的地方,他就不会真的停止工作。

他是深深地扎根于世上的老树,不能被轻易拔除。即便昔日饱满的果实失去了养分、只留下干枯的一粒果核,他也依然是地球结出的种子,决意为他的大地流失掉最后一丝养分,直到他能够再次沉睡在土地中,像他来时那样,而等到最后的时刻到了,他要安然地回到他的归处,把高大的身躯重新蜷缩成一个那么小的点。

当地球泊入半人马星系,当人们抬头又能望见蓝天,当微风吹拂过波浪一样的草丛,当鲜花又一次在枝头上摇摆,当人类的足迹再次登顶山峰,一百代后的人类望见那三颗高悬在头顶的温暖的太阳的时候,他们脚下的泥土将会无声地说,母亲啊,我已经付出了我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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